原文

鹿銜角

作者：申平

來了，來了，那頭野鹿果然又準(zhǔn)時出現(xiàn)在清涼山的山坡上，而且它的嘴里，竟然銜著一支鹿角！

簡直太神奇了！太不可思議了！

老孔激動萬分地迎上去，不由自主地掏出手機(jī)，想把這千古奇觀拍下來。

可是那鹿卻猛然停下腳步，十分警覺地看著他，甚至要轉(zhuǎn)身離開。老孔急忙把手機(jī)裝回衣袋，并舉起兩手示意。野鹿這才重新邁步向他走來，一直走到他的面前。老孔看見鹿的兩眼清澈如水，充滿友善。它停下腳步，放下鹿角，又開始用力搖晃頭顱，一會兒，留在頭上的另外一支鹿角也掉在了地上。老孔感動極了，伸手摸了摸鹿頭，喃喃地說：老伙計，你還好吧？

野鹿溫順地低頭讓老孔撫摸，并伸出舌頭舔他的手。人和鹿四目相望，似有千言萬語。突然不遠(yuǎn)的樹林里響起了幾聲呦呦鹿鳴，野鹿全身一震，立刻向老孔擺了一下頭，向山上跑去。快跑進(jìn)樹林時，它又停下來，回頭望著老孔，舉頭向天，發(fā)出幾聲呦呦的叫聲，好像在和老孔告別。隨即，它的身影就消失在密林里……

一連三年了，老孔每年都會在春日的這一天進(jìn)山來看望這頭梅花鹿。這頭鹿每年都會為他奉上一對鹿角。他把鹿角帶回城里，要么送給朋友，要么拿去賣掉。一對鹿角，可以賣一兩千塊錢。

老孔和這頭野鹿的友誼，開始于那年他和幾個驢友到著名的旅游勝地悟道村游玩。在清涼山里，他因為掉隊迷路，邂逅了這頭受傷的野鹿。這頭鹿當(dāng)時受到了別的野獸的攻擊，后肢鮮血淋漓，不能站立行走。老孔隨身帶有急救包，立刻上前給它包扎。起初那鹿驚恐地拼命掙扎，后來大概看出老孔并無惡意，就讓他包扎。老孔害怕野鹿再遭毒手，隨后就守在它的身邊，拔青草給它吃，一連三天，直到野鹿能夠起身行走。分別時，那頭鹿依依不舍，鳴叫致謝。

第二年，老孔記掛那頭野鹿，又在分手那天到山里看它，沒想到那鹿竟然真的在那里等他。見他來了，歡叫跳躍，脫角相贈。今年最絕，竟然來了個鹿銜角。老孔聽說有一種草藥叫鹿銜草，這里頭還有個美麗傳說哩。但是那個傳說哪里有眼前這個鹿銜角的故事生動感人��！只是無法拍攝到圖片，怕人家不信……

老孔回到家，把這個奇遇說給家人聽，老婆果然不大相信，但是在藝術(shù)館工作的兒子卻相信。作為超級攝影迷，兒子拍手擊掌連叫可惜。他說：老爸，這簡直太神奇了！如果能把這個畫面拍下來，不用多少技巧，絕對可以拿全國甚至國際攝影大獎，一舉成名！老爸，明年你一定要帶我去喲。

老孔說：我也想拍，但是它非常警惕。我看出來了，我和它的友誼，是不能摻雜任何其他東西的，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。

但是，老孔經(jīng)不住兒子無數(shù)次的軟磨硬泡，到底還是答應(yīng)了兒子。

那神圣的一天終于在盼望之中臨近了。父子倆提前一天開車再去悟道村，再上清涼山。查看了地形，兒子便手端高檔相機(jī)老早就埋伏在一片亂石樹叢之中。

來了，來了，野鹿果然又準(zhǔn)時來了，它的嘴里，真的又銜著一支鹿角!老孔興奮異常，向它揮手致意。野鹿邁著輕快的步子向他走來。近了，近了，人和鹿越來越近了。老孔又看見鹿那清澈如水的眼神了。

但是，鹿卻突然停下腳步，緊張不安地望著老孔。隨著樹叢里極其輕微的幾聲響動，野鹿突然轉(zhuǎn)身，用哀怨的眼神看了一下老孔，就那么銜著鹿角，嗖嗖幾個跳躍，像閃電一樣消失在樹林之中。隨即，樹林中傳來一片呦呦鹿鳴聲，那聲音分明帶著失望和憤怒！

這時候，兒子卻猛然跳出來，高舉相機(jī)，大聲喊叫：拍到了，拍到了！老爸，鹿銜角，我真的拍到啦！

這一天，老孔的心情和兒子形成強(qiáng)烈反差。一連多日，老孔一直郁郁寡歡，野鹿那哀怨的眼神，還有群鹿那憤怒的吼聲，折磨得他吃不好，睡不香。

第二年春天，老孔再次獨自進(jìn)山。他在那面山坡前等了好幾天，依然不見野鹿那熟悉的身影。偏偏這個時候，他接到了兒子的電話，極其興奮地告訴他，他的攝影作品《鹿銜角》一舉摘得國際金獎，獎金數(shù)萬美元。

老孔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，心中空空的好像丟了什么東西。

燕茈

作為一個文學(xué)愛好者，我對文字總是持有一種敬畏的態(tài)度。這種小心翼翼不僅僅是因為我害怕文字本身出現(xiàn)紕漏，更是因為害怕自己在寫作的過程中不自覺地書寫了引發(fā)人傷害小動物的文字，這會讓我抑郁不安�；蛟S，正因為如此，我才會發(fā)自內(nèi)心地喜歡申平老師的動物小說。

我想，申平老師是帶著悲憫之心書寫這一系列動物故事的。他通過講述動物與人的故事，講述動物之間的故事，提醒人們保護(hù)動物、保護(hù)環(huán)境。

時隔多年，我還很清楚地記得申平老師那篇《鹿銜角》：清涼山一頭野鹿受傷后與游客老孔邂逅被診治，此后野鹿為了報答老孔的救命之恩，連續(xù)三年，在同一個時間在上坡上等待老孔，用嘴銜著一支鹿角奉上。

野鹿用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充滿善意地看著老孔，我想任何人面對這樣一雙眼睛時內(nèi)心都會變得柔軟起來。人鹿相互牽掛，老孔像老父親一般拍拍野鹿的頭，慈愛又安詳。

“野鹿溫順地低頭讓他撫摸，并伸出舌頭舔他的手。人和鹿四目相望，似有千言萬語。”這純凈如水的友誼，這祥和、寧靜的人與動物相處模式，展現(xiàn)了生命的純粹與本真，讓讀者感受到了生命的質(zhì)樸與純粹，讓人為之動容。

當(dāng)老孔的兒子舉著相機(jī)拍下鹿銜角的畫面時，“野鹿突然轉(zhuǎn)身，它用哀怨的眼神看了一下老孔，就那么銜著鹿角，嗖嗖幾個跳躍，就像閃電一樣消失在樹林之中。”那雙清澈的眼睛，到底還是被辜負(fù)了。

此去經(jīng)年，眼睛里充滿了哀怨與失望的野鹿再也沒有出現(xiàn)過，徒留老孔自責(zé)與懊悔。有些東西，一旦失去了，就永遠(yuǎn)回不來了。

老孔兒子的出現(xiàn)，是個匠心獨運的設(shè)計。他代表了一大群人。他自私，只顧拍攝鏡頭，用作品表現(xiàn)自己，獲得榮譽(yù)和利益。殊不知這樣一來會破壞老孔與野鹿之間那心有靈犀的契約，會破壞這種人與動物和諧共處的溫馨。這個情節(jié)的設(shè)計，是告訴大家愛大自然，愛一切生靈，不能只停留在嘴上，要付諸行動，要用心去修行，要有大愛博愛。

萬物有靈且美好，要對大自然懷有敬畏之心，大山有雄壯的景色，也有詭異的風(fēng)云。要懷著悲憫之心善待萬事萬物，請別辜負(fù)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。這是《鹿銜角》給我的感受，也是《馬語者》給我的感受。

作者簡介

燕茈廣東河源人，系中國作協(xié)會員。作品見《北京文學(xué)》《作品》《安徽文學(xué)》《美文》《飛天》等刊，有作品被《小說選刊》《青年文摘》等轉(zhuǎn)載；出版有散文集《花樹下的舊時光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