繞不過去的翁偶虹 《春明夢憶》讀感
■肖復興
舊時文人中,鐘情并書寫老北京的很多,翁偶虹是繞不過去的一位。新近出版的《春明夢憶》,搜集的全部是我曾經(jīng)讀過的舊作,但重新翻閱,依舊興趣濃郁,翁先生的夢憶,也勾連起我的回憶。
同一般文人書寫老北京注重其歷史地理、街巷店鋪、民風民俗不盡相同,《春明夢憶》顯著的特點,是將這些內(nèi)容化為書寫的背景,而著重讓京戲這一元素登場,與老北京風俗聯(lián)袂演出一場大戲。這是其他關(guān)于老北京的書籍中少有的,也是翁先生的拿手好戲,因為他就是梨園中人,他為程硯秋先生編劇的《鎖麟囊》,至今盛演不衰。我就是看了這出戲之后,迷上翁先生,從而找他的書來讀的。
了解老北京,尤其是清末民初的老北京,京戲是繞不過的一道坎兒。自從四大徽班進京,在朝廷的倡導和寵愛之下,京戲融入了老北京的生活,成為文化經(jīng)濟乃至政治別樣的倒影。京戲的盛衰,和老北京包括街巷店鋪等民俗文化的盛衰,有著彼此鏡像的關(guān)系。關(guān)于這方面的研究,至今欠缺,盡管翁先生的這本書并不是研究這方面的專著,但其中很多內(nèi)容,正好為我們補充些不足,提示我們進一步研究的路徑。
在這本書中,翁先生談煙畫,談煙壺,談評書,談廟會,談節(jié)日……幾乎篇篇離不開京戲,正可以看出京戲?qū)τ诶媳本┟袼孜幕c歷史的滲透力之強。在《煙壺》中,翁先生寫京劇名宿李洪春到東安市場買一個“文武二圣”的鼻煙壺,如一段折子戲,非常精彩。這個鼻煙壺一面畫關(guān)公看《春秋》,一面畫關(guān)公舞大刀。李以紅生戲出名,偏愛關(guān)公至深,對這個鼻煙壺愛不釋手,幾次討價還價不成,最后原價買得。賣主以后幾次請李在東來順吃涮羊肉,幾次李要付款,都被店主攔住,道出實情:賣主看李著實喜歡這個鼻煙壺,為此多賣了錢,心里不落忍,方才執(zhí)意請客。同一般專門介紹鼻煙壺歷史與品種等單擺浮擱的文字不同,這則文字對老北京藝人與商人之間作了別樣的羅致,買賣之間,有了賺錢的欲望,也有了人情,有了故事,有了值得今天思味之處。
這本書中最有意思的,是寫翁先生陪同當年和馬連良齊名的四大須生之一、高派創(chuàng)始人高慶奎逛隆福寺(《逛廟會》),寫得一波三疊,生動感人。他們一共逛了廟會中“鬃人兒”“影戲人兒”“面人兒”“托偶戲人兒”四景。如今,后三種還能見到,“鬃人兒”幾近絕跡。“鬃人兒”又叫“銅茶盤子小戲出”,“用膠泥做人頭,紙漿做身胎,再用各色絹紙,扎扮戲裝,人都沒有腳,靠、褶、蟒、帔以下,整整齊齊地粘牢一圈豬鬃。”把這些鬃人兒放在銅茶盤子上,用棍子敲打盤子,鬃人兒會動,像演出一場大戲,好不熱鬧。
這四景中寫得最熱鬧的,是“面人兒”。藝人“面人湯”見到久仰的高先生,直爽地要求高先生為他擺一個《戰(zhàn)長沙》的身段,他來捏個“面人兒”。高先生爽快答應,就在他的攤位前擺了個關(guān)公拖刀的身段。這是個單腿跪像,“面人湯”覺得有些棘手,請高先生換個姿勢,高先生立馬兒換了個橫刀肅立的亮相。沒用兩碗茶的工夫,“面人兒”捏好了,裝進一個玻璃匣中,“面人湯”奉送給高先生。高先生說,手工錢我領(lǐng)了,但玻璃匣錢照付。便拿出錢來——是多出一份手工費的。這便是當時的藝人,在藝術(shù)面前,透著彼此的尊重和惺惺相惜。如今,不要說藝術(shù)品的漫天要價,就是看如此名角的高先生當街攤前為“面人湯”擺身段,一個不行,再擺一個,還能見得著嗎?
書中有一篇最長的《貨聲》,是最重要的一篇帶有學術(shù)研究指向的文章。在清末學人蔡省吾的《一歲貨聲》基礎(chǔ)之上,翁先生對老北京貨聲進行深入的研究和收集,以“流動性的十二月貨聲”和“長年性的串巷貨聲”分門別類,所錄胡同里的吆喝聲多達368種,比蔡當年所錄有的100余種吆喝聲,多出了200種。這是非常不容易的,是對北京的胡同和與之連根生長在一起的吆喝聲飽含感情,并舍得花費氣力,才可以做得到的。因為這樣的學問,不是高居在上,僅僅從典籍之中得來,而是要遠至江湖,深入民間。一般學問家,或不屑于做,或根本做不來,只有翁先生做到了,他說這些吆喝聲“聲調(diào)音腔是美的,是智慧的創(chuàng)造,大多數(shù)是誕生在苦難的生活中,從一個新的角度,展示了一幅新中國成立前北京勞動人民生活的廣闊畫卷,意境深遠”。這是翁先生對于老北京民俗文化研究的重要貢獻。
熱點圖片
- 頭條新聞
- 新聞推薦
最新專題
- 酷暑時節(jié),下水游泳戲水的人增多,也到了溺水傷亡事件易發(fā)高發(fā)季節(jié)。近日,記者走訪發(fā)現(xiàn),雖然市區(qū)河湖周邊基本立有警示牌,但不少公開的危險水域仍有野泳者的身影。為嚴防溺水事故發(fā)生,切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