煤油爐與芥藍
前幾年,曾有一段閑居的日子,很是懶散。結果導致失眠,整夜整夜地睡不著,白天卻起不來,慢慢地,晨昏顛倒了。為改變這種不良習慣,我開始晨跑。
六點鬧鐘一響,我強逼自己從暖乎乎的被窩里爬起來,抖擻精神往公園走去。小區(qū)大門口,一左一右兩個小店,左邊是照相館,右邊是面包店。這時候,路上行人極少,車輛也是。照相館的門還緊緊地關閉著,要到我跑回來時才營業(yè)。面包店則大門敞開,老板娘正站在門前用工業(yè)油桶改裝的煤油爐旁忙碌著。清冷的空氣里,彌漫著一股夾雜著煤油味的溫暖香甜的氣息,我故意放慢腳步,深深地呼吸幾口,心里涌起一段溫馨的記憶……
那年我念小學三年級。寒假放了很久,父親還沒回來。日盼夜盼的我很失望,以為他又不回來過年了。不料,一日,母親告訴我,父親動手術了,她要帶我去醫(yī)院過年,我歡天喜地跟著去了。
這是離我家60里地的公社衛(wèi)生院,父親躺在走廊盡頭的房間里,旁邊還有一個床位空著。大過年的,非到萬不得已,誰愿在醫(yī)院呆著?印象中,除了醫(yī)生,似乎沒有見到旁的人。
父母的心情肯定是落寞的,我卻很開心,這是我懂事以來過得最為幸福的時光。病房里雪白的墻壁,潔凈的水泥地板,明亮的燈光和干凈柔軟的白被單,是如此賞心悅目,令人歡欣。要知道,我家的泥磚屋,只在室內涂抹了黃泥漿,外墻的泥磚卻是裸露著,條條又大又深的磚縫釘上竹木釘子,掛滿亂七八糟的物件,滿地的垃圾、雞糞,幾乎無法落腳。電燈是沒有的,昏暗的煤油燈也在母親喋喋不休的嘮叨聲中早早地吹滅。要想偷偷地讀點課外書,必須用頭把被子拱高,將煤油燈藏在被窩里。更重要的是,我終于擺脫了繁重的家務活,可以像個孩子一樣玩耍,毫無顧忌地看書了。還有,這幾天父母身邊只有我一個孩子,他們把全部的關愛都傾注在我身上。我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,感受到自己在父母心里是有位置的,這令我感到非常幸福。
我們一家三口就在醫(yī)院里過起了溫馨的日子。每天早晨,母親帶著我上街買菜。米大概是一次買夠的,菜卻得天天買,當然還有肉。買回來,在醫(yī)院的自來水龍頭下清洗干凈,母親就在走廊里點著小小的煤油爐,用鋁鍋把米飯燜熟盛出來,空出鍋再煮菜。印象最深的是芥藍燉五花肉。芥藍并不是現(xiàn)在我們經(jīng)常吃的嫩嫩的芥藍心,而是那種整棵的,有時甚至帶著黃黃的老葉子,母親也舍不得丟掉,畢竟用錢買的啊。鋁鍋放上水燒開,把五花肉放上燉一會,再把芥藍倒進去一起燉。這時,鋁鍋發(fā)出“啵啵啵啵”的歡騰聲,鍋蓋因為蒸汽的沖擊“噗噗噗噗”地往上跳著,走廊里彌漫著蒸汽,還有夾雜著煤油味的肉香、菜香、飯香。外面下著小雨,天氣很冷,我在溫暖的屋里與父母一起,被陣陣暖融融的香甜味包圍著。我餓了,隔一會兒開蓋看看菜熟了沒有。總算開飯了,母親在父親的床上墊上報紙就是餐桌,那個香!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佳肴。父母還不斷地往我碗里挾肥肉,心里那個幸福啊,我真希望日子就永遠這么過下去。
當時,我穿著大概是我僅有一條沒打補丁的褲子吧,我除了身上穿的,母親沒幫我?guī)e的褲子。幾天后,我的褲子很臟了。加之那幾天總下雨,褲腿上泥斑點點,母親說必須脫下來洗洗?墒,我沒換的,母親自己也沒多帶。更何況,我只穿一條單褲,脫了就光屁股了。母親說怕什么,小孩子家的。于是,把我唯一的褲子洗了,我光著屁股整天坐在父親對面的床上,哪也去不了。這倒沒什么,我喜歡看書,日子照樣是快活的。然而,問題來了,醫(yī)生來查房了。父母是不會擔心醫(yī)生知道我光著屁股的,因為我蓋著被子?晌覔臉O了,我生怕醫(yī)生突然來掀我的被子,那可丟人了。因為雨天,我的褲子好幾天都沒晾干,只要醫(yī)生來查房,我就緊張地坐起來,雙手緊緊地攥著被子把自己捂得嚴嚴的,盼著他快點離開。也許是過年沒什么病人吧,也許是因為父親也是醫(yī)生他們熟悉的吧,他們的話可真多,他一呆就是半天。父親也沒能體諒我的苦惱,他哪知道一個11歲女孩強烈的羞怯心呢?當然,對別的孩子來說也許并沒什么,可是,我是個多么敏感的孩子啊。
父親出院了,我和母親坐上了長途汽車,一段令我終生難忘的幸福時光結束了。但是,煤油爐和芥藍的香甜氣息至今仍然在我的記憶里繚繞著。
作者:葉雨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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